451系列丨反乌托邦小说《华氏451》

451华氏度是纸张被点燃的临界温度,是书中主人公莫塔格的工作编号,也是这本充满暗喻的小说的名字。

Posted by Haoyue on January 12, 2020

救火者

想起之前看过的郑渊洁的某本童话里:

“消防员要去救火。”

“为什么要救火?”

“不是应该灭火吗?要救的应该是房子呀。”

“那好吧,那消防员要去救房子。”

当时看到不过莞尔,但在这本书里,世界竟已荒诞到消防员的职业完全被颠覆了。

纵火者

从灭火到纵火,从保护到伤害。

火这个概念在不同故事里有着不用的寓意,在盗火者普罗米修斯手中,它是希望和光明。但在这本书里,它是嘲讽和破坏。

房子已经足够坚固,大火不足以毁坏房屋。能被火焰吞噬的,只能是书本,和书本的主人。451度,是燃烧的临界点,又何尝不是一个文明的临界点。当文明承载的世界开始发狂,毁灭还是重生,临界点就在对待书本的态度上。

但要注意的是,书中所描写的书本,其实并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下的纸质书本。当世界上的那些书都被烧毁到只剩下零星的孤本时,这些可能时最后一本的书本就代表着文明,代表着这个世界的前人们创造的所有符号标志和意义。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这个文明曾经存在的某些意义了。

此段开始涉及剧透, 特此提醒!!!

觉醒者

男主人公的觉醒,发生在他亲眼目睹了在消防员命令书籍的持有者离开房屋,他们要烧掉房屋里书籍时,女主人平和又沉默的拒绝了,她亲手点燃了房子,和她的书一起灰飞烟灭。与其他消防员的司空见惯的麻木不一样,男主的内心无法平静。从本质上来说,他的内心是对于这个世界充满热爱的,即使生活很糟,即使生活的这个社会足够病态,即使他周围的那些人从未觉察出任何异样。所以当他看到竟然有人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时,他开始困惑:到底这些书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人放弃生命?到底这些书籍带给了人什么,让她有勇气选择一起毁灭的结局?

我很喜欢这个情节的设计,我也相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个病态的社会出现了,会出现一个又一个选择和书本一起被燃烧的人们,他们前仆后继,不被时代的荒谬所吞噬,成为荒谬时代下最荒谬又悲壮的故事里的岌岌无名的一员。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站在船头,和船一起葬身海底的老船长;就像即使承认了自己所谓错误就可以被赦免却依然选择了死亡的苏格拉底;就像在罗马鲜花广场上即将被烧死,却仍对人类文明充满信心的布鲁诺。我始终记得布鲁诺在大火中那骄傲的呼喊:

“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即将来临,真理终将战胜邪恶!”

“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会了解我,会知道我的价值。”

人类文明的精神在于,物质绝对不会凌驾于心灵之上,即使物质是心灵,是灵魂的载体。

批判者

另一个我很喜欢的情节是消防队长被烧死那一段。与其说他是被烧死的,不如说他是主动选择了死亡。消防队长读过大量的书,按照书中的描述他早年对于书达到过一种近乎痴狂的程度,但后来,经历过种种变故他对书的热爱变成了仇恨。他讨厌书本,讨厌书中并不真实的世界,讨厌书的作者们为了张摸做样显示深度而制造的那些破碎。消防队长口中的很多书,我其实都没有读过,他把那些书通通批判了一番,倒是激起了我的阅读兴趣。但是,我想,他这个人也似乎代表了对待书籍的另一个很可怕的极端。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不读书,如果有一个时代,每个人都读了大量的书,但也仅仅限于读了大量的书,就像USB拷贝一样,把书本拷贝到大脑里,那恐怕也是另一个极坏的时代。

书带来的是鲜花,也是战争,是教诲,也是愚弄。

重要的不是书里的字句,是字句背后的万物本身,是呼吸的心跳。

我倾向于这样理解消防队长的自杀——当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活着与死亡又能有什么差别呢?活着,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一个死亡的机会而已。而举起点火器的莫塔格,给了队长这样一个契机。这样的感觉让我想起了上个世纪的一个文学流派,荒诞主义。代表作《等待戈多》。戈多是并不存在的,等待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很荒诞,但这样的荒诞下,却表达着一个时代的焦虑和无奈。要去追求什么呢?似乎,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了。同样,在生死的差别几乎只在于呼吸是否存在,生的乐趣似乎倒不如死的平静来得让人向往时,队长面对死亡时的毫不反抗也似乎可以理解了。

盗火者

最后,我想谈谈书的开放式结尾。

男主莫塔格从书开篇的带电话救了自己的妻子,到看似被动实则主动的烧死队长,再到成为book-man中的一员。这样的情节发展就像一个人的觉醒。最初救妻子是因为他本身是个柔软又善良的人,如果他不柔软,也就不会有他和小女孩关于蒲公英的那段对话;但即使这样柔软的人,在刚刚开始接触书本里的世界时,也会一种自大和躁狂,想要用暴力来颠覆世界,这样的心态和历史上很多空想乌托邦主义的文人很像。

但文明的发展,从不是通过鲜血和压迫来推进的。当时的莫塔格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将一切的不如意归结于这个社会的病态制度,而消防队长作为病态制度的直接体现,似乎杀死了队长,也就象征着杀死了这个社会的病态制度。但后来,莫塔格发现自己错了。杀死了一个队长,还会有新的队长出现。这样病态制度的存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默许了这样的病态。暴力不能带来文明的燎原之火,因为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被浸泡过咸咸的海水了,是无法直接点燃的。

所以,他最后找到的归宿是成为Book-Man的一员。成为某一本书,也成为人类精神文明下的某一页诗篇。文人的温和有时候并不是软弱,而是蓄势待发的执着。他们在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中,等待着一个新的时代。而新时代与现下的黑暗时代的临界点就在于华氏451度,在于时代里的大多数人,有没有达到这样一个可以被书本点燃的临界温度,可以放弃追求感官的刺激也寻求心灵的充实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