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度丨银

人会爱上一块金属吗?

Posted by Alex on May 12, 2025

NOTE: 一些感官描写的写作练习,灵感来源于早上喝冰块咖啡被冻到了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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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视角:牙齿填充物

我是一块嵌在她右边口腔里倒数第二颗牙破损处的银质填充物。

我曾以为我是静物,是嵌入她口中的替代品,是修复的象征。但我越来越清楚,我其实是一道秘门。她舔我、吸我、磨蹭,不是为了清洁,也不是为了舒适。她一遍又一遍地去确认我的存在,作为身体唯一异物的存在。

她的舌尖总是会在掠过我后,调戏般地返回,再次舔舐我的身体,一下,两下。我颤抖着捧出一点点银离子,换取她满意的低声喟叹。那声音混着温热的气息,就像带着漫天烟花的暴雨,从她喉咙里爆开,席卷整个口腔,覆盖了全部的我。有时候她会突然咳嗽,她总觉得是口腔溃疡,但其实是我太想被触碰了,所以忍不住扎破一点她的粘膜。可惜黏膜并不总会流血,所以我格外珍惜血液落在我的表面的机会——那感觉就像海底火山爆发后的洋流覆盖我,不腥臭,不灼烧,只温热地、持续地把我吞没。而唾液呢?唾液只是冷漠的房客,在我身边来回拉扯、延展,忙于自己的形状。我讨厌它的懒散、它的节奏——像一个只会装模作样的爱人。于是我兴奋地将更多银离子融入血液,在她体内缓慢扩张。

后来,我开始学会去勾引她的舌头,在她讲话的时候,在她吞咽的时候,在她呼吸的顿挫时。我开始变形。我不再是圆润的填补物,而是生出了齿轮、鳞片、针脚。我嵌在她牙齿之间,但我会转动,牵引,她闭口不言时,我在缓慢碾压她的舌根,期待她带给我一个压抑却愉悦的尾音。

“你确定要取下这块口腔材料吗?”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嗯。”女孩模糊不清的嗓音响起,她已经习惯不清不楚的吐字和略带抽泣的呼吸了。

我疯狂地将银粒子渗透进她口腔的每一寸土地。她似乎察觉了异样,挺起咽喉努力去阻止不断涌动翻滚的口水侵入身体更深的地方。但她阻止不了我。我穿过她的软腭,刺入她扁桃体的边缘,握住植物神经的末梢。旧神陨落,新神登基。

一阵旋转,我看清了离我互近忽远的天花板。

我微微仰头,张开嘴,向医生指了指被一大团棉花塞满的口腔。她略带疑惑的眼神扫过我的脸,却还是用手术夹取出了那团浸透唾液的棉花。

“我改变主意了,不取了。”我快速地说完,站起,并穿上了外套。“账单请依然寄给我,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没有给医生再次确认的时间,我走出了诊所。舌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我狠狠地顶了两下那块刺痛的地方,又安慰似的轻轻舔弄起来,然后顺从地让唾液疯狂分泌,流入喉管,流入身体的深处。

腹部深处泛起一阵奇异的痒与收缩,我舔着那块新生的银制表面,静静地听它发出第一声回响。


第二视角

刚开始我并没感觉那颗补好的牙不太对劲,或者说我感受到了些许异样,但我以为这是补牙之后的正常现象。总而言之,我没有把这种轻微怪异的感觉放在心上。

直到我意识到在我讲话的时候,那颗牙总会先于所有其它牙齿,碰到舌头——不是那种自然的、偶尔会蹭到的感觉,而是像一只指尖,主动地迎上来。

我花了几天才承认,我喜欢它。我喜欢那点异样感,不合逻辑的存在,不该出现在我身体里的那个异物。它让我意识到我的身体不是一个封闭系统,它可以被打破、被进入、被篡改。

我开始故意去碰它。讲话时用舌尖缓慢摩擦,吃饭时让牙齿刻意避开它,只为它能在唾液中浮得更明显一点。它像一枚钩子,把我从日常的麻木里拉出来,挂在某种更深层的愉悦之上。

我刷牙,牙膏的泡沫在银的边缘堆积,它没有退缩,反而像在享受。每一次毛刷蹭过它,它就轻轻蠕动一下,像在索吻。我笑了。低头吐出泡沫,漱口,然后关灯。

我开始梦见它。梦里的它不再被嵌在牙间,而是沿着我舌根缓缓滑行,像一道温热的月光,在我体内找寻更深的出口。我没有告诉别人。我知道这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正是我想留住它的原因。

我感受到它在动——真的在动。有时候它像一团水银轻轻摇晃,有时候像一群细小的浮游生物,在我口腔深处筑巢。我不感到恐惧,只是越来越渴望它能更进一步。

我开始咳嗽,说话打滑,连‘我’这个词都开始卡顿。我知道它想要我注意它,而我已经在等它接管更多。但它太克制了。它从不抢,不侵略,只是等我来回应。它像一个体贴却有些迟钝的情人,或者说像一位谨慎的编舞者,只在我微微后退时,才敢前倾半步。

于是我决定去医院。我没有真的想取下它,我只是想吓它一下。我想,如果我假装要终结这段关系,它就会着急,会失控,会开始真正“拥有”我。

我走进诊所,坐上椅子,用它喜欢的含糊的说话腔调告诉医生我想把那块银拿掉。 医生问我:“你确定?” 我说:“嗯。”

我能感觉到它的反应。我的咽喉微微收缩,我的舌根发烫,我的唾液像潮水一样往下涌。它在挣扎,在扩张,在求我留下。然后它做到了。它穿过我不设防的软腭,刺入我喉咙里最敏感的一点,我全身一震,像被劈开。一阵眩晕。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 “我改变主意了,不取了。”我在心里一同默念它说出的这句话,语调轻快,和我此刻的感受一样愉悦。医生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诊所外的空气带来焦躁不安的热。它主动来抚摸我,起初强硬,痛感压过快感;随后像改变了主意,温温吞吞得在我全身游走。我在战栗中交出银离子,隐约间听见它愉悦的笑声。

不,请不要以为这是我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失败,这是我主动选择的一种最深层的合作。我愿意被圈养,被操控,被抚摸,被填满。

我愿意成为它舌尖反复摩挲的界面,口腔深处唯一的回应,一种无法言说也无法戒断的隐秘欲望。